33.没被选中的人
车程耽误太多时间，到达指定地点时已经是正午，阳光有些灼人，港口湿咸的空气在车门被推开的瞬间立刻不由分说地涌进来。
梁瑄宜显然是最后一个。
视线前方，十几层高的豪华游轮如同一座白色巨崖，登船入口处孤零零架着一张桌子和几台摄像机，导演坐在正中央，墨镜后的表情看不出耐不耐烦。
梁瑄宜踩着软底高跟鞋，抬手遮阳走到导演所在的桌前，地面蒸腾的热气很快隔着丝袜传感皮肤，她这时候才生了点让人久等的歉意来。
面前被推来两张邀请函大小的硬卡纸。
导演指了指笔筒：“请写下两位你想共进午餐的男嘉宾名字，并附上一句留言。”
摄像机无声地拉近了焦距，梁瑄宜略微俯低了目光问：“所以我要同时和两个人一起吃饭吗？”
导演：“只有一位，需要男女嘉宾互选成功。”
“哦。”梁瑄宜抽出笔，“咔哒”一声拔开笔帽。
【选姨这个失落的微表情太好品。。】
【天呢微表情大师又上线了】
【我来剧透下崔游选了孟璃，到此宜游be吧！】
【支持，到此宜游世最厕】
笔尖悬停在浅蓝色卡纸上方，迟迟没有落下，梁瑄宜抬头看了眼亲密捕捉她手部动作的镜头：“现在就要公开吗？”
导演不置可否。
好吧，既然是规则——
她不再犹豫地抬笔，冒号后写下徐怀溯的名字，留言：等了我很久吧？
第二张写下崔游，留言：饭点到了。
两张卡片同时被捏住一角举在摄像机前，不等导演继续提流程，梁瑄宜极其自然道：“一个是条件反射首先想到的人，另一个则是各位期待看到的名字。”
“男嘉宾们，自己对号入座吧。”
【感觉被媚了是我的问题吗？】
【前面吃点好的吧。。】
远处海鸥偶尔传来一两声鸣叫，穿透湿润的清新的海风。这是一个碧空如洗的晴朗天，几缕薄云懒洋洋挂在天边，湛蓝的海水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
梁瑄宜踏上通往甲板的舷梯，在船员的指引下前往餐厅座位。
随着一声低沉的鸣笛，巨大的船体缓缓离开了港口，她坐在窗边的位置，刚好能看见海面上划开的白色浪花。
对面座位还空着，等待约会对象的到来。梁瑄宜连眨眼频率都放慢，心情是意料之中的平静。
陌生人的约会场面，在节目的前置规则下沦为一场互选才能匹配的概率游戏。感谢弹幕的提示，她在写下名字的时候就提前预知到了结果，选择她的人是徐怀溯。唯一保留的微末好奇心，是对他提升到何种程度的扮演无动于衷的演技。
结束礼貌寒暄之后，对话要怎么开头？话题内容应该延伸到哪里？画展的邀请是她爽约在先，可是梁瑄宜不想把只属于两个人的秘密摆在镜头前谈，那么他们好像就无话可说了，只能让沉默把情景引向更奇怪的某个极端。
不过为什么是她在想这些问题？但凡有一点绅士风度的人，都应该自觉揽下不让初次约会冷场的责任才对。
一阵极其轻微的椅子被拉动的声音，将梁瑄宜的思绪拉了回来。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秒。
在她对面位置坐下的人，不是她写下的任何一个名字。
阳光从陆斯让身后穿过，模糊他轮廓，连表情都让人一并看不真切。但梁瑄宜认得那件浅灰色的亚麻衬衫，以及他手腕上表盘简洁的腕表。
【不是哥们儿，走错了吧】
【？？？节目组你会玩】
【笑死，选的人一个没来，没选的倒是来了】
【这不比互选成功有意思多了？主打一个预期违背】
【难得看见我老公这么尴尬的表情，金奖提名的演技也演不下去了】
【陆粉不提金奖提名就活不下去。。】
梁瑄宜放在杯壁上的指尖下意识收紧了些。
陆斯让不可能选择她，她直觉这是节目组一场恶意的安排。
思索着这种可能性，以及绝对不能在此人面前先露怯的决心，梁瑄宜已经摆出预演好的平静神情。
应对男人只需要模板套用。
她语气恰到好处地开场。
“是你啊。”
“嗯，”陆斯让应了一声，表情寻常地落座。视线不可避免地落在她唇钉位置，“新做的？”
“是啊，好看吗？”
“…挺适合你的。”
他声音里听不出不情愿。同样的对话，只是因为换了不同情景，表演的人就可以念出截然不同的台词。
太虚伪。
梁瑄宜翘起的唇角弧度很快抿平，复原成没有表情的状态。
“我们是互选吗？”她挑挑眉问。
“你收到我的邀请卡了？”
“没有啊。”
陆斯让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表情看着她。
“应该说我们是都没得选才对。”
梁瑄宜忍不住笑：“失望吗？”
陆斯让来不及开口的话语被上餐的举动打断。
侍应生戴着白手套的手横亘在中间，餐盖下混合着黄油和香料气味的蒸汽升腾而起，在两人之间形成一道短暂屏障。
相处多年的默契就体现在这里，隔着水汽的对视，从看不清的瞬间里迅速看清了一些东西。
希望对方比自己先出丑，暴露出任何表演之外的真面目。陆斯让意识到自己比想象中还要了解梁瑄宜这个人。
“怎么会，我一直对惊喜的接受程度很高。”他用笑音替换了原本想说的。
【我翻译一下：趁我还有好脸色别给脸不要脸！】
【前面的阅读理解满分！】
【火药味好重…】
【录屏了，以后谁再营销此男情商高我将循环播放这段】
沉默再次在两人之间蔓延开，窗外的海景缓慢倒退，阳光在海面上撒下碎片，晃得人眼晕。
餐厅里流淌着轻柔的爵士乐，萨克斯的曲调慵懒而暧昧。
两人仪式般地拿起刀叉，金属碰撞盘沿，发出克制且礼貌的声响。
梁瑄宜咀嚼的动作很慢，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陆斯让的嘴唇上，那一块已经退肿、瘀血消散的暗色痕迹。
就是在几天前的那个晚上，对峙的楼梯口，全怪陆斯让先过界问出了“疼不疼”这样的问题，她咬上去的动作就不再只是单纯的挑衅，而是解释。
解释就是这样的痛感，明白了就不要再不长眼地挡路，滚开吧。
原来居然留下了伤口吗？
梁瑄宜放下刀叉，眼神明晃晃地停留在他唇上那个位置，语气谨慎得好似真心求教：“吃饭的时候会不方便吗？”
陆斯让的目光与她相接，随后很敏锐地垂了下去：“你在替我找话题吗？”
他沉默了两秒，才缓缓开口。
“所以你吃饭的时候会不方便吗？”
“不会啊，”梁瑄宜回答她提出后再由他复述的问题，故意拖长了尾音，微微笑起来，“我已经完全没感觉了，倒是你，看上去还很疼哦。”
【我靠我靠我靠什么情况，唇钉和嘴唇的伤？】
【老公我会一直视奸你的。。】
【陆粉捉奸瘾又上来了】
【凉粉真是心脏看什么都是脏的】
摄像机忠实地记录下这一切，至于之间流淌的无形电光石火，会连同语言和表情一起被曲解至何种境地，主角们此时尚且浑然不觉。
陆斯让抬手，指腹状似无意地轻轻按了下那处伤口，表情稀疏平常得仿佛它根本不存在，将困扰和疼痛一起证明了。
“哦，你说这个。”他迎着她的目光，表情坦然得像是在说一件与她毫不相干的事，“不小心撞到的。”
“不像某些人，自讨苦吃。”
梁瑄宜温和地眨眨眼，选择性忽视他攻击性不足的后半句。
“那你还挺不小心的哈。”她轻描淡写地答。
扮演着天真，隐隐约约触摸着对方实际的人最擅长见好就收。她不再追问，收回了所有带有侵略性的试探，重新拿起刀叉，仿佛刚才那段交锋从未发生过。
她知道，他明白她知道这是她留下的痕迹。
他也知道，她明白他只能这么说。
游戏画上休止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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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餐结束后陆斯让单人后采间】
“你好像经常受伤，嘴巴上的伤口可以为关心你的粉丝们解释一下吗？”
“没有很经常，可能最近水逆吧。”
陆斯让略微向前倾身，手肘撑在膝盖处，指节极其自然地掩饰住下唇那处已经淡化的伤口。
“因为是小伤，觉得没有说出来让粉丝们担心的必要，也没想过会在节目上被指出来。”
“没有打架，没有任何意外发生，谢谢大家的关心。”他恢复好坐姿，垂下的眼睛似乎从迅速略过的弹幕中捕捉到了什么。
“也不痛…”声音被刻意地放轻。
“总之不会比打唇钉痛。”
导演组互换了个心领神会的眼神，很快填补上空白的这几秒：“很多粉丝注意到你手上这块表佩戴的频率特别高，对你来说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没什么，旅游时候随手买的。”
陆斯让流露出一点懒怠的神情，自如地把目光投向不断闪动的镜头红点处。
“算不上恋旧，大概只是…”
“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