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
解决了闻叙之的猫粮,盛期就去和周公约会了,丝毫没察觉到教室里涌动的危机感。
几道视线若有若无地投在前排那个悄悄咬着叁明治的单薄身影上。
闻叙之低着头,栗色的长卷发柔顺地披散在肩头,长长的睫毛低垂,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柔和的阴影,脸颊因为咀嚼而一鼓一鼓的。
脸上没有化妆,少了几分那种攻击性的精致,更凸显出五官本身的优越和皮肤天生的白皙细腻。
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没扣,露出来一点形状清晰的锁骨。
她小口地咬着那个看起来有些干巴巴的叁明治,动作有些慢,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和勉强,纤细的手指捏着包装纸,指尖泛着粉。
脆弱,安静,甚至……散发着一种需要被捧在掌心呵护的易碎感。
失去了家族的庇护,又收敛了尖锐的脾气,就只剩下了这份过于显眼的美丽。
这种强烈反差所带来的冲击感,对于这些生活在象牙塔里的小姐少爷们来说无疑是一种近乎致命的吸引力。
她越是落魄,越是可怜,越是挣扎,就越是像一种毒药,无声无息地催生出某些人的同情心和保护欲,又或是……更阴暗的占有欲和破坏欲。
沉抒白的姿态依旧端正,握着钢笔的手指却无意识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
他当然知道时序去了国外。
他也猜到了时家突然把人送走的原因。
他以为时序的暂时离开会是一个……某种意义上的缓冲期。
可他没想到……一夜之间,闻叙之身边就换成了盛期。
盛期脾气暴躁,行事冲动,曾经被闻叙之亲手送进过少管所,两人的关系差到极致。
可为什么…他们会一起险些迟到,盛期还亲自去给她买早餐?
沉抒白的眉头蹙起。
闻叙之……
你究竟是…走投无路了,妥协了?还是……又被强迫了?
而坐在窗边的温璃死死地低着头,课桌下的手紧攥成拳,指甲深深刺入掌心。
她比沉抒白更早注意到那些黏在闻叙之身上令人作呕的视线。
那盒祛疤膏是她送的。
她知道以闻叙之骄傲又敏感的性子,大概率并不会用,甚至可能怀疑是新的捉弄,而且她住在时序那里……
但她还是送了。
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无法完全理解的怜惜和某种隐秘期望的心情。
她知道时序趁虚而入,用温柔和物质一点点蚕食着闻叙之的底线,也知道时序因为帮闻叙之出头而触怒了家族,被匆忙送去了国外。
她还在担心,失去了时序的……照顾,闻叙之该如何自处。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时序前脚刚走,后脚就冒出来一个盛期。
看着闻叙之那副肩膀绷紧、小口吃着明显不合胃口的食物的样子,还有身上那套没来得及仔细打理的校服……温璃几乎可以肯定,她被强迫了。
一定是盛期强迫了她。
那个野蛮又记仇的家伙,怎么可能会好好对待她?
他一定是报复。
…她现在一定很害怕,很无助……
温璃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疼,还涌起了一股强烈的愤怒。
可她……
上午有一节体育课,大家都纷纷下楼往运动场走。
盛期拉着闻叙之的手腕走在后面,正跟她商量着中午吃什么。
“你除了法餐就没别的想吃的了?日料……”
他说到一半就发现闻叙之心不在焉,目光直直地望着前面。
盛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是那个转校生,她独自一人走在前面,校服裙后面的位置赫然晕开了一大片暗红色的血渍。
周围已经有几个学生注意到了,捂着嘴窃窃私语,眼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笑和看热闹的兴奋,却没有一个人上前提醒她。
盛期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拉了拉闻叙之,“说话,吃什么…?”
闻叙之没动,也没回答。
她看着温璃对此一无所知的背影,心脏骤然紧缩了一下。
这画面……太熟悉了。
就像她当初站在教室门口被李千金嘲讽,就像她在论坛上被人扒光狼狈议论,就像她在马场上失控出丑……
那种被无数目光钉在耻辱柱上,羞耻得恨不得立刻死去的感受,她太清楚了。
她该怎么办?
像那些人一样,视而不见,或者跟着嘲笑?
可是……
心底那点因为自身遭遇而滋生的恐惧和共情,让她无法像过去那个真正的闻叙之一样漠然。
她僵在原地,粉润的唇瓣被咬得失去了血色,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着。
“那就日料……”
闻叙之几乎是紧跟着温璃的脚步冲进了空无一人的女更衣室,下意识地拉住了温璃纤细的手腕。
她心跳得飞快,脸颊也因为此刻的尴尬而微微发烫。
“你……你来月经了…裙子后面…脏了。”
闻叙之的声音带着点不自然的干涩,眼神飘忽,不太敢直视温璃。
温璃的身体似乎僵了一下。
她缓缓低下头,当看到裙摆上那片刺目的暗红时,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
但她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仿佛早已习惯了这种……难堪。
她这种过分平静的反应反而让闻叙之更加无措,还生出了点莫名的着急。
“你…你有没有带卫生巾?不然你换了运动服也会弄脏的……”
温璃摇了摇头,声音很低:“没有。”
闻叙之顿时语塞。
以她现在这糟糕透顶的人际关系,也根本不可能帮温璃借到。
一种无力感涌上心头。
她看着温璃苍白沉默的脸,突然想起网球课的老师对请假管理得很宽松。
“网球课那个老师不怎么管…你等会…等会跟我一起请假,就说…身体不舒服。”
说完这话,连她自己都愣了一下。
她居然在帮温璃想办法?还要跟她一起请假?
温璃似乎也有些意外,她再次抬起眼看向闻叙之。
“……好。”
更衣室里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
闻叙之看着温璃沉默地打开储物柜,心里乱糟糟的,说不清是后悔多管闲事,还是……一种做了点什么…没有完全冷眼旁观的释然。
网球课上,网球老师点了名,果然没多问几个请假的同学。
盛期在队伍里瞥见闻叙之溜到树荫下,只当她又想偷懒,也没多想,转头就打球去了。
闻叙之见没人注意,便对站在不远处的温璃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溜出了操场,朝着超市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闻叙之都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她为什么要管这种闲事?
温璃怎么样跟她有什么关系?
可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还刻意放慢了些,确保她能跟上。
现在是上课时间,超市里没什么人,闻叙之看着温璃拿了一包卫生巾和纸巾,两个人走到收银台前结账。
温璃翻找着口袋,动作似乎有些迟缓。
闻叙之看着她那副样子,心里莫名地烦躁。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把自己的校园卡拍在了收银台上。
“……你太慢了。”
她语气硬邦邦的,别开了脸,不去看温璃讶异的目光。
温璃顿了顿,没有拒绝,只是极轻地说了声“谢谢”。
买完东西,两人又沉默地走向最近的洗手间,温璃进去了,闻叙之则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外面的走廊上。
她靠着冰凉的墙壁,心里开始后悔。
她到底在干什么?
为什么要…像个傻瓜一样站在女厕所门口等人?
该做的她都做了…她们又不是朋友……
但就在她下定决心准备转身离开时,温璃走了出来。
她已经换上了运动服,脸上似乎恢复了一点血色。
她看到闻叙之还站在门口,似乎也愣了一下。
四目相对。
闻叙之僵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她张了张嘴,想解释自己不是特意在等她,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温璃看着她这副别扭的样子,目光在她有些不自然的表情上停留了片刻。
“……谢谢。”
她又说了一次。
“……”
闻叙之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一条小路往回走,依旧保持着诡异的沉默。
闻叙之还在为自己那点别扭的善意感到烦躁,低着头,心不在焉地看着自己的影子。
温璃跟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安静地看着闻叙之纤细的背影。
就在她们即将走到教学楼拐角时,一个沉甸甸的花盆毫无预兆地从高空急速坠落,显然是冲着低头走路的闻叙之去的。
温璃的瞳孔骤然收缩,一把紧紧攥住闻叙之的手腕,用尽全力将她往自己这边狠狠一拉。
“啊——!”
闻叙之猝不及防被她拉得一个趔趄,惊叫了一声。
两人瞬间失去平衡,齐齐向后倒去。
温璃下意识地收紧手臂,牢牢护住了闻叙之的腰。
“砰——!”
花盆在她们刚才站立的位置轰然碎裂,陶片和泥土飞溅开来,有几块甚至崩到了两个人的身上,带来一阵钝痛。
温璃仰面倒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后背被碎石硌得生疼,但所有的感官却瞬间被怀中这具温软的身体所占据。
闻叙之似乎完全吓懵了,整个人软软地趴在她身上,轻盈得像是一片羽毛。
那头栗色长卷发凌乱地滑落,有几缕垂落到温璃的脸上,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
即使隔着两层运动服布料,那沉甸甸又柔软的压迫感也无比鲜明,随着闻叙之因为惊吓而急促的呼吸一下下微弱地磨蹭着她的胸口。
温璃知道不该分心,危险可能还未远离,上方或许还有窥视的眼睛。
可是……
她微微垂下眼,就能看到闻之近在咫尺的脸。
那张精致得如同洋娃娃般的小脸此刻血色尽褪,双眼盈满了摇摇欲坠的泪水,粉润的唇瓣微微张开急促地喘息着,呼出的热气带着甜香拂在温璃的颈间。
闻叙之也惊魂未定地看着身下的温璃,她的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此刻却翻涌着后怕和一种冰冷的锐利。
这绝对不是意外。
花盆掉落的位置太精准了。
温璃的目光迅速扫过上方那几扇敞开的窗户,但这么大的动静,甚至没有人探出头来看。
这一切当然不是她安排的。
她来月经是假的,是她用假血浆涂在了校服裙上,她在赌闻叙之会因为罪恶感和共情来关心她。
她只是想靠近一点,看着她,或许能在她需要的时候,像送那盒祛疤膏一样,做点什么。
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有人用这种狠毒…又极端的方式来试图伤害闻叙之,她也从来没想过让她陷入如此危险的境地。
如果不是她刚才恰好走在闻叙之身后,如果不是她反应够快……
如果闻叙之被那个花盆砸中……
温璃不敢再想下去,一股彻骨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让她护住闻叙之腰的手臂收得更紧。
她后怕的不是自己可能受伤,而是怀里的闻叙之…差一点就……
闻叙之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巨大的恐惧让她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她看着温璃,声音带着哭腔和难以置信的惊惧:“……是…是不是有人……”
温璃没有回答,但她冰冷的眼神和紧绷的身体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扶着闻叙之慢慢从地上站起来,依旧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
“没事了。”
温璃的声音有些哑,她紧紧握着她的手腕,仿佛生怕一松开她就会再次陷入危险。
“我们先离开这里。”
闻叙之看着她紧握着自己手腕的手,又看了看地上碎裂的花盆,一种劫后余生的恐惧让她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任由温璃拉着她快步离开了这个危险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