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幸福

    醋栗的毒素逐渐麻痹了神经，那只修长的手也垂下去，他苍白的脸颊上开始浮现魔法的黑色纹路，像精致的陶瓷人偶被磕碎了一角，稍一触碰便会碎落满地。
    一位制毒高手不会察觉不出这拙劣的投毒手法，但爱德维自愿饮下了这杯酒。
    他失去支撑的身体倒在地上，眸中映照出少女的倒影倾斜了角度，男人的唇泛起不自然的嫣红色，勾起的弧度也比以往的每一次都癫狂，他大笑起来，掺杂着血喷涌出的怪异声音，喷溅出的血沾湿了地毯。
    海莉西谨慎地退后，看着他笑到几乎失去咳血的力气，毫不在意自己的动作会加速毒素的侵蚀，直到透明的泪珠也顺着眼尾滑落。
    “太晚了……咳咳……亲爱的……”
    一切都太晚了。
    他们相遇的最早，从第一次邀请她踏入那座迷宫花园，从第一次成为皇室命案的同谋，从他们无数个夜晚一起在小公主的寝殿相拥入睡。
    可是她离开的也最早。
    海莉西，我甚至不需要你像对待赫穆尔一样对待我，只要你不会挣脱我牵住你的手，我可以为你做到任何事情。
    为什么这句迟来的情话要在这时告诉我？
    为什么要在即将杀死我的时刻告诉我？
    再来一次吧，再来一次。告诉我，你在哪一刻爱上我，我可以为你永远停留在那个瞬间。
    只要回到那个瞬间，我可以用这一秒拼凑出完整的一生，让我们不断重复直到死去。
    告诉我啊，告诉我……我还……我还可以……
    “得到幸福。”
    从降生起便死死禁锢住他的锁链，哪怕他杀光制造锁链的人，锁链依然如影随形。
    魔鬼之子是不幸的象征，因此连姓名都要被烙上魔鬼的标记。教会将这个新生的婴孩溺在圣水中，将他投入熊熊燃烧的烈火，将他丢在烂泥中让数十匹马践踏成肉泥。
    然而这些都无法抹杀他，受到法术和魔法庇佑的孩子依然挥舞着小手，咯咯笑着，漂亮的蓝眼睛映出人们脸上的恐惧。
    “那就夺走女神的赐福，让他永远活在不幸之下。”彼时的教宗英诺森三世对着婴孩下了圣谕。
    他在恶意中长大，记忆中最早向他投来的不是父母的目光，而是磕破他额头的石块。在同龄人庆祝生日时，他需要跪在忏悔室中被带着倒刺的鞭子抽打，面对光明女神的圣象忏悔自己从未做过的事。
    “我忏悔……我的降生……”他后背上被掀起皮肉的伤口很快愈合，施刑者不得不换了铁棍，让他的笔挺的腰弯折下去。
    而与他有着最亲密血缘的哥哥却被捧到与女神一样的高度，那些对着他面目狰狞的脸看向兄长时，带着无限的谄媚。
    爱德维第一次见到这一幕时，生理性的反胃让他不停呕吐。
    他与肮脏的蛇鼠为伴，只有这些生灵愿意靠近他，他不懂善恶，只知道与自己相关的一定是邪恶的，自己做的事情一定是该下地狱的。
    因为不曾见过阳光，所以他并不感到痛苦，也不懂自己被剥夺的“幸福”是什么，为什么人们要向女神祈求这种东西。
    长大后，圣子为他求得了离开牢笼的机会，让弟弟能够走到教堂之外，代价是必须被施加束缚全部力量的禁魔枷锁。
    这玩意压得他几乎无法站立，连呼吸都像被扼住脖子，爱德维却不在意，一点点爬出了那个布满血迹和灰尘的地下牢房。
    他也是那时开始有了极端的洁癖，因为周围人都用看到脏东西的眼神望着他，爱德维站在阳光下，失望地发现太阳也并不能驱走这名为偏见的寒冷。
    他逐渐不再向光明女神祈祷，也不再寻求得到与普通人一样的生活。
    十岁时，爱德维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阳光，当她的目光照在他身上时，他终于感受到温暖。
    就算竖起敌意的尖刺，故意用人人惧怕的毒蛇恐吓她，海莉西依然会毫无芥蒂地拉住他的手；在得到的永远都是下地狱受刑的诅咒时，海莉西会哭着请求他不要死去。
    爱德维忽然开始理解信徒向女神祈求幸福的愚蠢行为，并第一次虔诚地向光明女神祈祷。
    请赐予我幸福。
    然而，教宗的谕令依然纠缠着他，赫穆尔的枷锁依然禁锢着他，他躺在教皇宫殿沾满泪水和毒酒的地毯上时，光明女神提起裙摆，用令他心碎的话语判处了他死刑。
    她曾给予他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