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3
“莫师姐,你坐这边吧。”
春离对那个称呼蹙眉,会这般叫她的,只有那位身份不明的祭司,他好像梦到哪个说哪个,昨天还称她小师妹。
虺坐在主座的小包厢中,比其他坐席更高且靠内。珠帘纱幔掩盖着那半张假面,更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春离只隐约见他舒服地倚靠在一张琳琅华贵的厚软座位上,动了动手,示意她坐他旁边。
“大人……”
春离仅仅是应了他一声,此时真没有闲情逸致过去当婢女伺候他。虽然昨夜才被他逮到违规,自知理亏欠下人情,可眼下,春离只顾得上想那个唯一没有到场的人。
大师姐。大师兄。二师姐。二师兄。三师姐。
他们各自在看台端坐着。
——没了。
三师兄和四师兄在下面打架。作为小师妹的春离刚到这里。
……江以明呢?
——他怎么又不在啊!
昨夜没见到他还算情有可原,今天可是初次比武,却唯独他不露面?
实在压不下心中的疑问,纵是在外要与他避嫌,这情形下春离也忍不住问了出来:“师弟怎么没来?”
她一挑起话头,赫仙更是按捺不住,随即对林应愁高声问道:“二师弟,你不解释清楚?”
看台上的几人都将视线汇了过去。
昨天,为避免独行,林应愁是和江以明一起走的。然而今日,江以明没来——原本落了单、被春离捡走的寒一枝却出现在了这里。
“唉……”林应愁和平常一样有气无力地冷淡应道,“刚才已经说过了,我不知道他去哪儿了,早上寻他不见,我就去找了二师姐一起过来。”
所以,今早春离去寻寒一枝不见,是她已经和林应愁一道出门了。
“谁信!!”赫仙突然猛地一砸桌子,把附近的寒一枝都吓得站了起来。
“我、我……”被提名的寒一枝哆嗦着,不知道该不该说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春离想笑话赫仙对江以明的心思悄悄藏不住了。可是春离自己又如何不挂心江以明呢?便是想笑也笑不出来。
这下她也明白赫仙方才在路边心神不宁时,是忧思什么了——到场较晚的有三人,赫仙在等江以明来,但最后只等来了春离和莫惜风。
谁知道这个莫名其妙的试炼和禁地里会发生什么?想必赫仙和春离一样不安。
而此时立场上格外可疑的林应愁,只是烦闷地闭了一下眼睛。
“我不过和他一道走了,又不是照顾他衣食起居的嬷嬷,哪管他去哪儿了?”
“你……”
“好了。”
赫仙还想辩驳什么,却被上首坐着的祭司止住。
“武试本就不强求全员到场,江师兄不爱来也无妨。有什么话留到例会上再说。过来吧,春离。”
虺又换了个称呼来唤她。众人无敢违拗他,春离也只能顺从,于是略带不甘地抿了抿唇,撩起珠帘走入包厢中,打算寻个地儿坐下。
这一间玲珑小厢,是从楼船正中辟出,步入其中才见其静穆华贵,极尽巧思。
沉香木的屏,乌金木的几,雕纹若行云流水,暗香如雪中幽梅。
陈设典雅:一尊鎏金炉,一方白玉瓶,无烟亦无枝。至于主座,宽面广背,雕龙嵌螭,织锦垫云锦枕,温厚沉稳。横梁处悬一匾,上书“观心”二字,下笔遒劲。
虺斜倚在座上,似笑非笑地盯着春离。
春离左右转头,在包厢中打量一圈,除了那个宽如卧榻的主座之外,没什么其他的坐具。而隔着细砂和哗哗作响的珠帘,下方的比武台竟看得一清二楚,视野中毫无阻隔。想来那帘子其实是便于单向透视的法器。
“……没有位置给我坐。”
春离哪里不懂他是要她同坐,只垂着头说。
“那么,你就站近些,扇扇子好了。”虺的语调淡淡的,并未强求。他将一柄团扇递过来。
春离心知他是故意作弄,入秋过后,天气转凉,即便晌午时分阳光正好,也不觉得炎热,再者,修行之人寒暑何惧,哪用得着扇子?
——但她倒不感觉有何委屈。想从她这占些便宜的人不计其数,见也见得惯了。那些庸人她不愿搭理,祭司却不同,如今他们同门九人都要看他脸色行事,春离能这么简单地讨好他一下,何乐而不为?只盼他别提太过分的要求就好。
春离接过扇子,玉骨的扇柄落在手心凉而不寒。她缓缓地扇起轻风,那微弱的波动飘去,几乎连他墨色的碎发都扬不起。
春离无法看清虺是如何调动灵力的,他单手撑着下颌一副悠然看戏的样子,被广袖遮挡的手上微明,随即外侧的演舞台有华光腾起,阵纹现出,如星汉交织。
“听令。”
他换用内力催动声音传遍全场,不再是厢中私语:“第一项试炼,一对一武试,现在开始。为着今天是首场,我不辞辛苦,再为诸位详细说明几句。”
春离站在虺的座位一侧,耳畔就是他清澈又慵懒的声音,又能看到师兄师姐们沉默地坐在两边侧前,看台下是莫惜风和夏夜在演武台对立着,正在等祭司发落。
虺语气微顿,继续讲道:“观武亦是观心,本宗一向教化弟子向善,勿争强好胜、勿迷失本心。演武贵在点到为止,不得蓄意取对方性命。若有一方开口认输,须即刻收手。
“演武台的阵法能感应到参赛者的灵力,认定败北的情况有三:失去斗志认输、或在十息之间无法有效调动灵力、或脱离此阵。
“胜负由我一言裁定。听明白了就打吧。”
无人出声提出异议。台下的两人也只是相互怒视着对峙了片刻,比武便一触即发。夏夜率先一振出刀,随着他灵力骤起,整个演武台的灵阵发出嗡鸣。
果如祭司所言,那阵法与双方的灵力波动相通,随着对局而运转,光华流转,几乎将灵力化作实体。
顷刻间,两人的身影就战作了一处。
夏夜手执双弯刀,抢攻时如螳螂的双刃,迅疾而肃杀。光影交错之间,瞬息便直逼莫惜风的咽喉与腰侧。
他怎能如此刁钻急迫?观者皆是皱眉屏息。春离从没仔细看过同门的比试争斗,连他们惯用的招数都不清楚,也许夏夜就是这种直取要害的狠辣性子。
而莫惜风并不慌乱,长刀一斜,硬架住了两侧的攻击。火花迸溅的瞬间,他左手从袖中一闪,一面金纹圆镜被他抛出,悬于半空,光束罩住了夏夜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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